夢想之鄒志工團．阿里山腳下的夢想教室

第三屆手獵飛行－為夢想走

　　　　　　　　　　啟發．對話．收穫．創造

第三屆手獵飛行．成果分享書（點我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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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第三屆手獵飛行列表

昨夜，結束了豐年祭行程，在都蘭國中渡過最後一個夜晚。我們躺在學校的操場上，看著滿天星斗在黑色的夜幕上發亮。心理師引導我們靜靜閉上眼睛，在心中回顧這一趟旅行：第一天滿心歡喜，坐著遊覽車出發……；穿越霧氣溼重的台灣東南角，衣物總是無法風乾……；毒辣的太陽高掛天上，台東的道路漫長……；卑南族朋友加入隊伍，賓茂國中之夜大家分享彼此的部落……；到陌生的地方打工，三天之後，向都蘭的方向奔跑……

在旅行中，你感到什麼樣的自己呢？回想過去的自己，你有話要對他說嗎？那一年後的自己呢又會是什麼樣子呢？你有話要對他說嗎？……在心理師的引導下，每個孩子寫下兩封信，一封保留給過去的自己，另一封寄向一年後的未來。

孩子們就寢以後，我們一一清點每個人的獎狀、徽章、紀念品……等大大小小的瑣碎雜物，這都是明天回嘉分享會要用的，昨日，已經有幾位工作人員提前趕回嘉義，趕著要完成場地佈置、剪輯紀念影片、製作各式榮譽獎狀。趁夜，嘉義和台東遠距連線，互相激勵著，完成彼此手上的工作。

今日一大早，客車向嘉義出發，我們在車上唱歌。下了車，走向再耕園的會場，遠遠就看見伙伴們站在路邊，許多夢想之友也來了，熱熱鬧鬧地走向會場，找張椅子坐下，這下子，旅行徹底結束。紀錄組播放連日剪輯的活動影片，孩子們透過鏡頭看見自己的樣子，家長們笑呵呵。然後小組紛紛發表自己的才藝創作，站在台上，微笑且害羞，介紹自己的作品，並且說明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特別喜歡看見孩子們站在台上的樣子，雖然他們老是支支吾吾，說了兩句話就詞窮。但是，每次看見你們站在台上，努力說出內心的感受，我就彷彿聽見自己內心也有一些聲音隨之澎湃。一連參加三屆手獵飛行，許多回憶積累、匯聚成一條記憶之河：第一年「環島心力練」，當時我們認識不深，就夢想壯遊，宣誓要單車環島，有一些高亢的革命情感，渴望完成一件大事，過程中也充滿情緒、充滿許多彼此磨合、彼此發現……

環島結束又過了兩個學期，課輔教室成為孩子們的夜間風景，我們逐漸熟悉彼此，學會將更多的他人放進自己的生活。第二年，「勇敢走我的路」，我們初次嘗試徒步，將汗水滴落在南台灣的土地上，感受一路上的疼痛、炎熱、和無聊，累了、痛了，就安靜地忍耐，低頭不說話。從高雄一路走回嘉義，一百五十公里，頒發勇士勳章時，無論獲得或沒有獲得的，每一個人的表情都無比深刻，至今烙印在我的腦海裡。

然後，志工團縮減編制，咬牙渡過艱辛的一年。第三屆，「為夢想走」，大部分成員都不是第一次參加了，對於整個手獵飛行模式具備高度的熟悉感，並且對於自己身為團體的一員，有一份堅定的認同。第三屆，人力和資源不如以往，許多細節無法一一滿足，但我們擁有更多默契；如果沒有這一份默契，我們就無法依賴忍耐、包容和相信來填補那些我們缺乏的事物。

三年過去了，三次的手獵飛行風景各自不同。手獵飛行真正的重心，落實在漫長培力裡的日常生活，隨著每一次接觸、每一次見面、每一次上課、每一次唱歌、每一次談論生活大小事，我們積累了對彼此的認識。每一次手獵飛行的活動設計，就是透過這些認識指明方向，去思考你們需要什麼、而我們又能夠做什麼。這一次，我們希望孩子們能夠在步行的時候，思考更多的自己，因此加入了心理師的角色，引導大家透過旅行，向自己的內在說話，在一整天疲憊步行以後，思考生活的方向。

這幾天，看著孩子們的身影在漫長的道路上連成一線，速度快的在前方昂首闊步，速度慢的在後方步步掙扎。我看見有幾個過去我不曾接觸過的孩子，因為腳痛的緣故，步行時痛得哭了出來，又因為隊友在身邊，堅持著把路走完。我向他們加油喊聲，心裡同時萌生了愛他們的心情，我不知道這是否僅是一種屬於當下的濫情，大概只有時間能證明。

回嘉分享會的最後，每個人一一走到台前，帶著給未來自己的那封信，丟到時空膠囊裡；然後，我們當眾封箱，約好一年之後，再一齊打開。

一年之後將發生的事，又有誰能預見呢？還記得一年前的回嘉分享會，我們也是站在一旁，看著孩子們在台上領受自己應得的榮譽。今年，除了兩名中途參加招生考試的三年級學生，每一個人都得到了勇士勳章，全程一百三十公里，沒有少走一步，這是頭一遭，過去兩年曾經錯失勳章的人，今年都抱定絕不退讓的堅持，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終點。

這時候，我總是會想起六月時候，志工團為孩子們舉辦第二屆的畢業典禮。儀式過後，團長軒志有感而發：「我覺得，我們設計活動有個特色──每一個學生，當他站在我們的舞台上，他會很清楚他是主角、這是他的舞台。不一定規模要大，但是要小而用心、每個人都照顧到，這就是以後我們要努力經營的方向。」完成一件大事的時候，總是會產生許多遠大計畫的夢想，同時萌發許多澎湃的熱情，而這些熱情是否能點燃我們的生命、支持我們繼續完成應做的事？就留待時間來證明。

今天，我們將離開台東，完成最後的徒步，抵達都蘭。大伙兒經歷了三天打工換宿的日子，心態上稍微鬆懈，前一天晚上集合開會時鬧哄哄，花了一點時間才整頓大家的心理狀態。

凌晨四點半，摸黑清醒，一時之間無法適應，大家拖著疲憊的身體將棉被折好，收拾行李，一一配戴徒步裝備。走到忠合宮一樓的餐廳，領取自己的早餐，邊吃邊搽防曬，彼此之間默默無語，因為都有一點兒累。

今天的重點行程是七公里彩虹挑戰賽。延續傳統，在漫長的徒步中，安插長跑競賽，每一公里拿一條彩帶，集滿七條，抵達終點。主要概念是，希望在以團隊為單位的集體行程中，有一個屬於個人的、自我實現的挑戰，例如第一屆手獵飛行的玉長公路挑戰賽。當我們走在人群裡時，跟著別人的腳步向前走，比較輕鬆省力，也不太容易感到孤單，能夠輕易地拿出自己的力量；但如果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我是不是會輕易地停下來，屈服於自己小小的疲憊呢？

這次的挑戰賽直接在省道上進行，路況稍微複雜，砂石車多。前一天晚上，為了安排路口指引的人力，志工們也是討論到了深夜。這次籌備活動的人力吃緊，一共只有十二位工作人員，挑戰賽進行的當下各有各的事要做，還要分配七個路口指引點、以及每公里發彩帶的人手，實在是讓人傷透腦筋。

第一屆手獵飛行的玉長挑戰賽，阿南是冠軍；今年，他是隊輔長，阿南說：「雖然也有點想跑，但我的責任，應該是要照顧弟弟妹妹們。」於是阿南主動地落在最後面，陪著阿誠跑跑走走、慢慢前進。

志工們對於挑戰賽其實也都躍躍欲試，然而幾乎每個人都必須在某個路口站崗，因此最後討論了一個折衷的方法：當隊伍完全經過以後，想要跟著跑的志工，就可以跟在隊伍的後方，從中途加入挑戰賽。

我站在離起點一公里的巴沙哇力部落，看見孩子們紛紛經過我的面前。由於才離開一公里，隊伍還沒有散得太開，幾個國中男孩跑在最前面，他們經過的時候，向他們喊聲加油：「唷～跑得蠻快的嘛！」他們就露出羞澀且得意的表情，看起來還沒有很累。

高二的團長阿杰跑在這群男孩後面，好整以暇，呼吸平穩，待會兒前方男孩開始降速以後，阿杰就會將他們一個個超越。

人群開始拆成三三兩兩的隊伍，步伐一致地漸漸整合到了一起。跑到很疲憊的時候，每一步都讓人想要放棄，此時，如果身邊有其他的跑者存在，就可以激勵自己再多堅持一點點。雖然美其名為挑戰賽，每個人都是爭取自己個人的榮譽，在過程中，其實還是會找到適合自己步伐的伙伴，彼此配合，用相似的速度前進。

就這樣，又跑又走地，大概花了半小時到一個半小時，所有的人陸續到了終點──美麗灣飯店的停車場。然後直接走到莿桐部落的淑玲姊家，午休的場地就在淑玲姊一家人搭建的海邊小屋裡，海風穿越太平洋面涼涼地吹來，挾帶一點點沙石的顆粒。

下午，換上泳裝，或者直接將褲管捲起。踩過炙熱的沙灘，我們走進湛藍色的海洋。

孩子們在海裡戲水大約一小時以上。志工們大多加入，有一些人站在一旁，將雙腳浸入起落的潮水，遠遠地拍攝他們玩耍的樣子，或者就只是看，或者聽他們戲水、玩耍、笑得很開懷的聲音，好像有一些些身體裡的疲憊，被這樣的聲音輕輕地撫平了。

走到都蘭，旅行就結束了。不再有徒步了，在都蘭國中渡過最後兩個夜晚，第三屆手獵飛行就圓滿結束。這代表著：集體行動、穿著一樣的衣服、在烈日下緩緩前進、參與各種挑戰和體驗、在不一樣的地方唱著一樣的歌，這些夏日裡的瘋狂行徑都將結束。然後大家各自回家，面對屬於自己的生活，三年級的孩子選填志願，到其他的地方去；志工也有大學畢業的，他們同樣也有自己的方向必須出發。

晚上，志工之夜在都蘭國中的圖書室裡舉行，從創團第一年就加入，至今終於要畢業的志工善善和大家說：「這次的活動叫做『為夢想走』，但如果說你們以為，『為夢想走』指的就是這十二天的徒步的話，那麼這樣的想法可能有一點太淺短了。我希望，這幾天的經歷，可以變成你們人生的一小部分、一個小小的過程……

「我希望，在我離開這裡、到別的地方去追尋我自己的夢想以後，還可以偶爾接到軒志或秀華的電話，告訴我說誰誰誰終於考上了廚師、誰誰誰終於成為了一個畫家……如果有這樣子的事情發生，我想我應該會很開心吧！因為你們終於追求到你們的夢想了！而且我們也可以了解彼此的生活，我想我們之後或許還是會再見面，但不會像現在一樣頻繁，我還是會默默地關心你們，因為我們是一家人。」

手獵飛行第九天。中午，小朋友們告別民宿老闆，紛紛回到台東巿。我們在台東大學集合，準備開始晚上的打工換宿分享會。

志工們忙著場佈，小朋友們在會場前埋頭製作分享簡報，也有一些人閒逛、閒聊，享受久違的人群。

高三的Uongo剛考完指考，這次在晃晃二手書店打工，被認為是七組裡工作最「輕鬆」的一組，據他們自己說，在晃晃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和客人閒聊」。

Uongo和我說：「在晃晃遇見了好多背包客，他們看起來好有自信、好自由，和他們聊天有一種好奇妙的感覺。像他們知道我們在徒步旅行，都會問說我們『走這趟路是為了什麼』，很想知道其中的意義。」

我於是問Uongo：「那麼你怎麼回答呢？」

Uongo說：「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啊，就不由自主把你們講的那套講出來：什麼用自己的雙腳認識這片土地，透過旅行的方式尋找通往自己未來的路……等等。」

我笑了起來：「哈哈你根本就被志工團的文宣洗腦了嘛，你好像代言人哦哈哈哈哈。」

Uongo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也好希望以後上了大學，能夠像他們一樣，到處走走，看很多事情，然後能夠這樣，和路上遇見的陌生人隨意地聊天。」

分享會在七點開始，由於民宿的位置大多離台東巿很遠。只有「晃晃二手書店」和「椰林觀海民宿」的老闆能到場為孩子們加油。去椰林觀海民宿打工的是高二的Yu'fafoinana青年團團長阿杰，阿杰說：「這幾天工作說累不累，說輕鬆也不那麼輕鬆，我也一直問自己到底學到了什麼，對我而言印象最深的，應該是從老闆身上學到的一種態度。像我們的民宿裡有很多椰子樹，有一天，一個客人就問說能不能喝椰子汁，我就和他說：我們這裡沒有供應椰子汁。老闆知道了這件事，就和我說：我們這裡那麼多椰子，但如果客人在大熱天裡，忽然想喝到冰冰涼涼的椰子汁，我們讓他達成他的心願，讓他覺得很開心，這件事不是很有意義嗎？」

在各組的報告中，我特別注意「美人歸」民宿的心得分享。因為這一組出發那天是我負責紀錄的，另一個原因是，組員小翰在去年的「職場體驗」活動中，也是我負責紀錄的小隊員。因為種種原因，我特別期待聽到他們從這趟體驗活動中，學習到的心得。

小翰說：「我們這幾天的工作，就只有割草，上午割草，下午也割草。到了傍晚老闆就載我們去海邊玩。割草以前在家裡就常割，只是因為太陽很大，所以就很累。昨天上午，我們三個人一邊割，一邊有點在偷看時間什麼時候會結束，然後老闆來了，我們以為他是來接我們回去，結果老闆看了一下我們割的草，就和我們說割太少了，他說：

『反正太陽那麼大，你們割快一點也是累，割慢一點也是累。那如果這樣的話，為什麼不好好把自己的工作認真做好呢？』

中午我們回去休息，我們三個人就在房間裡反省這件事。下午就超認真割，結果下午割了一整台卡車的草，上午同樣的時間就只割了一點點，嗯，就是怎麼說呢？很明顯啦。」

一邊聽孩子們分享，我一邊回憶他們去年此刻的樣子。國中生正處於每一天都會長大一點點的年紀，和去年相比，許多人的臉孔、身高、胖瘦，乃至於表情、神態，都有了顯著的成長。和他們相處時，除了一天一天累積的熟稔之情，我最喜歡的，就是看見他們站在人群前侃侃而談，把自己的故事說出來的樣子，這時候，總是會打從心底、由衷地感到開心。

分享會結束以後，大伙兒又排成路隊，魚貫地走出台東大學。走到忠合宮的香客大樓，洗澡、洗衣，集合開會，躺平過夜，等到香客大樓走廊上迴蕩著沉沉的鼾聲，志工們才清點行李，結束一天的工作，跟著也加入鼾聲的行列。

打工換宿第二天，今天我們向南觀察，我、攝影大姊、兩位隨隊紀錄四人一起出發，離開台東巿，到了知本。準備尋找傳說中的「風車教堂」。

不幸的是，我們沒有找到正確的路口，走了超難騎的山路，全身狼狽地到了民宿，走進民宿餐廳，三位女孩在餐廳裡幫忙，一看見我們，非常興奮地拉著我們坐下、倒紅茶給我們喝、又拉我們去看她們的房間。

其中一個人忍不住說：「我們應該打擾到他們工作了吧？哪有打工的人可以看見朋友就在那邊聊天嬉鬧的？不是說好我們完全不能干涉他們嗎？」

我們退到花園裡討論，這才發現大家對於隨行人員的職責想法不同，有人認為，應該要盡量不和小朋友接觸，拍幾張照片就離開；有人認為，應該要積極把握各種教育的機會，了解小朋友的狀況，適時地給予輔導與協助。

一時之間莫衷一是，討論了好一陣子，進去拍了幾張照片，就離開了風車教堂。

然後繼續往南，到了知本以南的三和村，這裡的民宿叫「山采家」，在這裡打工的是Asuka和Mo'o，他們昨天搬了一整天的磚頭，今天的工作是整理庭園。老闆娘分享長期經營打工換宿的經驗談，對兩名國中男孩的工作態度讚譽有加。老闆娘說：「我們長期經營打工換宿，應徵的人很多，但我對於22歲以下的大學生，其實都會稍微篩選過。」

我們問：「如果22歲以下都會被篩選掉，那為什麼會答應國中生來打工呢？」

老闆娘說：「因為我是先看見你們的計劃裡，這些孩子都是從屏東一路走過來的，我想說，這樣的話，應該至少還是有一定的成熟度，不會把工作放著就擺爛吧？」

告別老闆娘。又回到知本，拜訪今天在「踢踏民宿」的最後一組。中午已經來過一趟，當時他們正在午休，使用餐廳裡的卡拉OK設施玩耍，蹦蹦正在唱歌，看見我們，她有點害羞地說：「我覺得我們可能是最幸福的一組耶，在這裡工作好輕鬆哦，而且休息時又可以一直玩……」

阿豪一個人默默地站在旁邊，我們問他不去玩嗎？他搖搖頭。於是我們就開他玩笑：「你該不會那種沒有工作就感到很空虛的人吧！」阿豪竟然點了點頭，他說：「我們五個人昨天睡在一起，就開冷氣睡得很舒服，早上醒來，我看見別的房間，水桶裡只有一點點的水，我們這間的水桶有超多水，我忽然覺得好有罪惡感哦，而且今天上午又整個沒有工作，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們鼓勵阿豪可以主動要求，或者打掃一下環境。他點點頭，但是仍顯得很不好意思。幸好，下午回去拜訪時，發現他們終於有了一些粗重工作，聽說阿豪砍倒了一棵樹。我想，他現在應該比較沒那麼內疚了吧！

回到總部，志工們交換心得，難免會討論「小朋友到底有沒有被當成貴賓妥善照顧呢？」「他們到底有沒有在過程中獲得成長呢？」每一組都有不同的際遇，有人可以在冷氣房裡工作、有人必須在大太陽下勞動，每個人獲得的事物深淺不一，各自都有辛勤耕耘的時候，也有盡情玩耍的時候。成長終究是每個人自己的事，我們設計活動、籌備活動、進行活動，只求他們用心體驗，平安出門，健康回家。雖然有時候，我們的預先期待，和真正發生的事有著些微差異；雖然我們無法確定，小朋友在活動中到底學到了什麼，但與人相處，本身就是一種學習，這世界上不存在有一無所獲的旅行，現在，我期待明天他們在分享會上的報告。

「手獵飛行」以來頭一遭，我們在不同的時間醒來，各自背上自己的行囊，出發，到別的地方去，等待第三天會合。

「手獵飛行」的概念是：以一場挑戰意志力的旅行為主軸，在路途中尋找可延伸出去的主題，例如認識不同的朋友、獵取未來需要的能力、進行各種體驗。

這次的體驗活動正是打工換宿，事前大約進行了四個月的籌備。我們先教導小朋友使用google地圖，找出距離適合的民宿，然後一家家詢問打工換宿的可能──小朋友們很害羞，尤其害怕和陌生人在電話裡交談，撥出每通電話前都要進行極大的心理動員，然後一旦沒有接通，他們都鬆了一口氣！

二十個人一共分成七組，大概到了五月底，每組都成功地找到了一家民宿。志工於是開始進行場勘，從嘉義前往台東，與老闆洽談。解釋為什麼會有國中生想要打工換宿。願意提供打工換宿的老闆，多半都為人親切、擁有開闊心胸，對於我們的計劃，表現高度的支持，令人非常感動。

籌備了將近四個月的打工換宿，終於在今天開始。由於每家民宿都在不同的位置，最遠在台東巿北方60公里，最近的就在巿區內步行可達。所以大家各自在不同的時間出發。清晨五點，第一組出發了，獨自走到車站，搭上往北方的鼎東客運。紀錄人員跟隨在後，原則是不能出手解決他們自己的問題。

第一組出發兩個小時後，我在台東巿北方的成功鎮石雨傘一帶，看見他們下車的身影。這一組即將前往民宿「美人歸」，成員是阿傑、小翰、阿誠，老闆說到了台11線105K之後聯絡，他們再去載人。走到指定地點的一處涼亭，小翰拿出手機，準備聯絡老闆，忽然他眉頭一皺，把手機交給高二的阿誠：「欸，沒訊號耶。」

阿誠不死心地撥出電話，的確沒訊號。他抬頭看看坐在一旁的阿傑，又看著拿著攝影機的我們，露出幾個糾結的表情，然後說：「救我。」

我們忍住不笑，阿傑跟著說：「help。」

我們忍住不笑並且按下快門，避開小朋友哀怨的眼神。

三個人很無助，互相詢問「怎麼辦？」，小翰拿著手機在四處亂走，希望可以找到訊號之地。忽然之間，老闆打電話來了，手機響起的剎那，小翰嚇了一大跳。

一到民宿，稍微休息了以後，老闆說這三天的工作就是割草。中午休息，下午割到四點，就可以去海邊玩。這一組的孩子都是乖巧害羞之人，聽到是割草，都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阿誠低聲說：「反正在家裡也很常割草。」（他們忽略的是，在阿里山上割草，和在東海岸割草，是完全不同的溫度。）

他們安頓了以後，我們又和老闆聊了一會兒，便離開了。今年的「打工換宿」和去年的「職場體驗」最不一樣的是：小朋友會直接住在民宿裡，而我們也完全不插手輔導，放手讓他們自己準備分享報告，每天只有紀錄員前往拍照、採訪。

下午，孩子們工作結束以後，我們又來拜訪。他們在烈日下被曬得全身黝黑，看見我們，就露出一個害羞靦腆、但可能也只是疲憊的微笑。他們跳上老闆娘的卡車，從山上蜿蜒向下，靠近海洋，到了臨近石雨傘的一處小海灘。我們站在岸上，看見他們的身影變小，一步一步地走向海灘，丟下行李、脫下衣服，直到看著他們跳進蔚藍的海水，我們才離開。

今天很熱，新聞爭相報導這波高達38度的「熱浪」。我們在熱浪中走向台東巿區，雖然汗如雨下， 但終點已在眼前。一個上午走完16公里，抵達台東巿的貞德文教中心，接下來三天就定居此地，迎接即將到來的打工換宿。

打工換宿暫且不提，當前的首要任務是──今夜的鐵花村登台演出。整個下午，手獵飛行文化組組長、最年長的鄒族青年阿南帶領孩子們在草皮上彩排。除了Yu'fafoinana過去學習的戰祭、小米祭祭儀歌曲，還加了幾支現代創作歌謠。

剛開始和阿南提到有機會去鐵花村表演時，阿南對「鐵花村」毫無概念，以為只是一般性質的義賣表演，僅只督促高二以下團員練歌、排隊形。直到鄰近台東，尤其是聽見卑南族的朋友對這件事高度興奮，阿南才真正緊張了起來，認真面對，找來高三的Uongu與阿美族Sontok當主持人，認真安排曲目順序，以及場地佈置等等等等。

我們和團長軒志討論過要不要和孩子們一起討論鐵花村表演的事，軒志說：「還是不要討論好了，都讓他們自己做。與其讓他們覺得我們管很多，平平順順表演之後又自我感覺良好；還不如都交給他們自己弄，無論結果是好的壞的，都是他們自己得到的東西。」

下午，孩子們在草地上彩排，同時是志工的休息時段，大家紛紛倒臥在大通舖裡，享受久違的冷氣吹拂。然後，有歌聲自草地傳來，我們聽見了，就陸陸續續地走到一旁，坐在陽光下，看孩子們繞圈圈、手拉手、大聲唱歌。

自從認識他們，旁觀他們練習已經無數次。開始往往是學校社團表演，孩子們趁課輔空檔，在川堂的鏡子前排練，常有阿美、卑南的熱門節目；然後，第一屆手獵飛行經過新香蘭排灣族部落，孩子們受到文化震撼，決心要練習古調，於是開始週末請長老下山，坐在教室裡，一句一句地教，我們偶爾就站在旁邊看；漸漸地，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也想不起是誰率先提出建議，去年五月Yu'fafoinana創團以後，任何的表演機會，一律以歌為主，再也不加入跳舞節目。

八月，透過「鄒女」高蕾雅的幫忙，Yu'fafoinana在山上錄製了一張屬於自己的專輯。對歌唱古調產生了一些些自信，之後，常常聽見他們在各式各樣的場合，大聲唱出屬於自己的歌。

雖然我仍不懂歌詞的涵意，但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旁觀，對於旋律也爛熟於胸。每次，看著他們唱出那些熟悉歌曲時，回憶也隨著聲音流洩而出，三年來我們看著一張張臉孔的成長與成熟，聽他們排練一首又一首的歌曲，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情境、不同的時間，每次都有不同的感受，像是有一點點為他們感到驕傲，欣喜的同時，又感到我們真的來自不同的文化，然而，每一首歌、每一張臉，又那麼地熟悉。

晚上七點，全員到達鐵花村，搭起舞台、草地坐席、義賣櫃台。能夠聯絡到的台東朋友也都來了。之前，阿南問來自都蘭的Sontok，鄒族古調節拍緩慢，有沒有什麼比較特別、能夠吸引台東人的地方呢？Sontok想了想之後說：「我想可能是合音的部分，鄒族的歌有很多聲部，這也許是台東這邊會覺得比較特別地方吧。」

七點二十正式開始，孩子們有一點緊張，Uongu和Sontok的主持也有一些語無倫次的地方。熱情的女生在表演現代歌曲時，率先炒熱氣氛，帶領大家拍手合唱，場子漸漸熱了起來，我們旁觀的志工放心下來，立刻就融入了鐵花村的氛圍，把自己當成觀眾。

鐵花村表演，是練習古調以來，第一次在非文化交流的場合，在公開的地方演唱，算是一次大膽嘗試。收尾於熱熱鬧鬧的氛圍，也算是一樁美事吧。結尾，照樣是拉著觀眾圍成一圈，手拉手跳大會舞。然後，狂歡氣氛漸漸散去，圓圈解開、人群分離成一叢一叢的，各自拍照，志工急急忙忙地收拾東西，趕著回去安頓。喊小朋友集合喊不動，導致他們回去以後，在睡前會議中被嚴肅檢討了一番，不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今天是最漫長的一天，從金崙到知本，連續走一個上午、一個下午，總共三十公里。孩子們愈走愈快，上午達到時速六公里。金崙到香蘭是窄小蜿蜒的山路，有風自太平洋吹來，從香蘭橋下坡時，太陽高起，天空和海洋呈現一片蔚藍，整個太麻里鄉彷彿都盡入眼簾。

完成了上午十五公里的路程，中午到達太麻里。大伙兒在大王國中休息，今天是週一，國中教室仍有課程進行，只能開放校園一小角，無法讓我們進入建築物，後勤於是將帆布舖在校園的磚地上，讓大伙兒就地午睡。

去年第二屆手獵飛行「勇敢走我的路」一共徒步六天，總里程150公里。徒步的時速大概是4~6公里，意即總共花了25~37個小時在步行！檢討去年，覺得徒步時數拉得太長，導致其他的活動都帶來體力負擔，今年把總里程減為130公里，並且交錯長程和短程，今天的步行里程是30公里，是最遠最累的一天。

大部分的學員都參加過去年的徒步旅行，體驗過那種痛以後，今年對於長水泡、小腿僵硬、腳筋發炎等等肉體摧殘，反而見怪不怪了。而且今年有志工飽兒的爸爸──「飽爸」擔任隨行醫護，每一顆水泡都受到超專業處理（例如，刺破以後用頭髮縫合），神醫之名不脛而走，每天晚上都大排長龍，有幾次我迷迷濛濛洗完澡準備要去睡覺時，都還看見飽爸仍在看診中。飽爸不只是晚上幫大家免費看診，白天還陪我們全程步行。因此，對於隊員細微的身體變化，飽爸總是可以即時地給予專業提醒。

早上海風徐徐，下午天候炎熱，穿越太麻里到達三和時，孩子們在暑氣中昏昏沉沉。志工火速騎車到知本，叫了綠豆湯外送到三和的休息站，希望能稍微消暑。好在最後的兩公里路，出現了有林蔭的人行道，孩子們遙望遠山、田園、海，一邊大聲唱歌，在嬉鬧玩耍中，輕鬆地走向知本。

晚上，在台東教育發展協會的溫泉書屋過夜。心理師姊姊為我們帶了一堂團體課。引導孩子們將這一路走來的心得、最深刻的回憶、一個人走路時總是在內心對自己說的話，畫下在圖畫紙上。然後，我們將每張畫拼成一個圓，在外圈繞著走，低頭觀賞彼此的心聲。無論是用蠟筆、彩色筆、或原子筆，許多人都呈現了同一個畫面：在行道路邊，背景是天空、是海洋，有一排小小的身影，並列成一直線，取開固定的間隔，戴著斗笠，緩緩前進的樣子。

鄰近台東，卑南族朋友也要返家了，離去前，跨部落的大姐和我們致意，她說：「想到這種規模的活動、這麼精密的流程，竟然是個僅有十二人的團隊規劃出來的，就覺得，我們有太多東西還要再學了！」他們一邊感傷、一邊道別、一邊興奮地說：下次也來辦個文化交流吧，我們走過去，或是你們走過來！

第五天，徒步之路也漸漸邁向尾聲了，明日走到台東巿，下一階段的打工換宿即將開始。身兼多職的志工開始忙東忙西，送往迎來，每天都是全新的一天。人們送往迎來，卑南族的朋友們回家了，又有六名嘉義宏仁女中的鄒族女孩遠道而來，加入我們的隊伍，過去曾有一些零星接觸的人們，藉由旅行的緣份，站到了一起。晚上，躺在溫泉書屋的地板上，在眾多的睡袋與呼吸聲之間，思索著過去的回憶與未來的行程，我忽然想起當初選擇加入志工團的初衷──人是沒有辦法脫離群體生活的。是在這裡、這個地方、這群人，教我學到了這件事。

三點半清醒，四點半出發，五點十二分，我們站在大鳥部落旁的省道遊憩站，等待日光破曙的剎那。海平面上堆積了一層厚厚的雲，雲層後透出變化莫測的光線，我們在陰暗的夜色中摒息以待，沉默地站著，有人拿著相機、有人拿著手機，凝望著光芒自海平面昇起，愈來愈亮、愈來愈高。

  隨著天色漸亮，黑夜褪去、白晝來臨，我們開始也有愈來愈多的聲音，開始有人交談、有人嬉鬧，開始有人以日光為背景拍下千奇百怪的照片，有人開始在攝影師的鏡頭前自導自演一齣齣的單元劇。

在日光中合照以後，我們就離開大鳥，走向多良。十二公里的路，兩個小時就走完了。十點整，我們爬上山坡，站在多良──「全台灣最美的車站」──俯瞰蔚藍天色下的太平洋，心曠神怡，有種大汗淋漓的舒暢感。

大武鄉的台鐵車站似乎都位在高海拔，離海濱有一段距離。多良車站的上方感覺是一處廢棄的國小校址，如今改裝成漂流木工藝坊。我們稍微打掃了二樓的廢棄教室，席地午睡，吃飯休息。清醒後的下午，在多良停留兩個小時，當作是我們的「才藝小隊討論時間」。

什麼是「才藝小隊」呢？其實是每年手獵飛行最後一天的「回嘉分享會」，過去兩年都是以小隊為單位來發表，今年想試著用「才藝」來做為分組單位，於是分成攝影組、影片組、繪畫組、文字組、歌唱組，由不同專長的志工老師帶領，讓孩子們自由選組，在旅行中逐步蒐集素材，利用「才藝小隊討論時間」來整理素材，完成發表作品。

我和文字組的兩名組員坐在漂流木工藝室裡，把我們這幾天的心得化為文字，寫在紙上。伏案書寫的同時，歌聲從二樓飄進窗戶，人們聚在平台上，抬頭望向二樓的唱歌組組員，Yu'fafoinana的團長和副團長在二樓走廊高舉吉他，一樓的人們向他們揮手、喊聲，他們就高聲演唱、開放點歌、接受唱采，十分快意，一時之間彷彿明日巨星。

下午又走了四公里，到達金崙，在賓茂國中過夜。今夜的節目由卑南族跨部落成員帶領，孩子們在校園的空地上圍成一圈，聆聽來自寶桑、南王、利嘉等部落的卑南族朋友們分享他們在部落裡參加或創立文化成長班的經驗，他們有人是大學生、有人是高中生，說起話來無論內容深淺，總之是一樣的隨興大方。卑南族朋友分享完畢以後，Yu'fafoinana團長阿杰站起來代表發言，他說：「我們都是來自阿里山不同的部落，但同樣都在國中時離開家，到山下念書。不過，我們到去年五月才成立自己的團體，一開始時有五、六十人，幾乎所有的住宿生都參加了，現在剩下的人數就是這些，我身為團長，心裡也是有非常多的無奈，不過，我覺得，對自己的文化是否感興趣，是否會想要學習，這是勉強不來的，也許離開的人也很喜歡自己的文化，只是想要用放假的時間去做自己更喜歡的事，我也不可能去逼他們……」

晚上，幾個孩子聚在一起談這件事，一位升國二的男孩說：「我覺得我們和他們很不一樣的一點是，我們都離開家到山下念書，生活環境都已經不在部落裡了，如果不是小時候剛好有和部落裡的老人家接觸過，聽老人家講過一些傳統的事然後發生興趣，如果是在長大後才聽到大人講什麼祭典啊古調的，其實應該也會覺得有點無聊……那些人，雖然每個人的想法也都不太一樣，但都是真的很主動、很自發的喜歡自己的文化，才會從無到有，在自己的部落裡成立文化成長班。甚至有些人是自己一個人發起這件事。我無法想像我自己一個人的話，會有心想要這樣做。」

「ㄟㄟㄟ為什麼你把內褲放在斗笠上？」

「因為我在曬他啊！」

連續兩天夜霧溼重，衣服沒乾，為了「民生問題」，大家心裡都非常焦慮，由於乾衣服快要用完了，徒步時，大伙兒紛紛把衣物掛在斗笠上，每到任何休息點，便立刻尋找欄杆或平台晾衣服──一言以蔽之，「弄乾衣服」是本日第一優先要務！

今夜寄宿的地方是大武國中，前年的第一屆「手獵飛行」也曾在大武國中過夜，當年經費充足，住了幾夜旅館，小朋友對學校宿舍無動於衷；今年總是睡在國小教室，在廁所裡洗澡，光是大武國中有脫水機這點，就讓人感到滿足。把手伸進脫水機裡拿出衣服時，我們無比感動地說：「天啊，這衣服幾乎就是乾的了！」聽者答曰：「對，天啊，一脫完水我就知道這衣服一定會乾了！」

今日的里程不長，從安朔走到大武僅僅十公里，一個上午即可完成，下午的空檔都留給文化交流活動。土坂青年會的朱正勇會長帶著大鳥部落、大武部落與土坂青年會的孩子前來交流；以及台東史前館館員林頌恩帶了卑南跨部落組織的年輕人來參加。大伙兒紛紛換上傳統服飾，聚集在大武國中操場，一時之間金光閃閃，清一色穿著小綠衣的志工變得很像路人。

由於剛升上大一的阿南以前是夢想之鄒的學員，又長期擔任孩子們的宿舍長。這次阿南成為手獵飛行的志工，文化交流的事務全都由他負責。文化交流一開始總是有些羞澀，互相表演拿手歌舞、或古調，介紹服飾或部落……等等，孩子們不常有在公眾前講話的經驗，每次上台講話總是非常緊張。剛開始上台，總是三言兩語就草草結束。然而卑南族朋友大方隨興地侃侃而談，想到什麼就講什麼，晚上分享時，阿南特別強調這點，認為我們的小朋友最缺乏的就是這一份大方與自信。

文化交流結束以後，頌恩和卑南族跨部落的哥哥姊姊們留下來一同過夜，明天開始，他們將加入手獵飛行隊伍，和我們一起走到台東。明天的重點戲是要早起看日出，因此，八點一過，大家就紛紛開始準備睡覺。由於今天是走路第三天了，徒步隊員開始有些病痛，隨行的中醫團隊是志工飽兒的家人，每天晚上除了幫大家處理水泡、貼酸痛貼布，遇到情況嚴重的，竟然也可以當場把脈、針灸、開藥，頭一次有專業醫師隨行，我們深深感覺到專業人士的厲害，比起去年晚上開車奔波在村落和都巿間送小朋友去醫院，有醫生與我們同在，心裡的壓力真的少了許多！

晚上，想起前年第一屆手獵飛行，當時也在大武國中過夜，那時我們僅僅相處了幾個月，縱然培養了一些情份，但絕對不上今日對彼此的認識。當時的伙伴，無論志工或是孩子，各人有各人的際遇，大多都仍能夠互相聯絡，但群體的組成樣貌，真的是很不一樣了。前年此時，在大武國中，我們因身心俱疲，每個人背負著各自的壓力，彼此壓抑著情緒，那天，第一屆的後勤組長終於忍不住責備小朋友，說大家都一樣累，志工們在這裡照顧你們，沒有義務要容忍你們的情緒……

回首過去，我感覺到，隨著時久日深，我們和這群孩子們，彼此陪伴、彼此瞭解，就算自身的個性並沒有成熟多少，至少，這一份情，已經讓彼此學會了尊重。手獵飛行第三年，詢問資深志工感到有什麼不同，他們幾乎都會說：「不再聽見孩子們有任何的抱怨。」學會在乎，學會尊重，學會理解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心情，這就是連續三年參加下來，最令我感動的地方。

今天的重頭戲是阿朗壹古道。本屆手獵飛行命名為「雙東之旅」，最初的構想：打算自屏東始穿越阿朗壹，到達台東。事前在培力課程中，也和小朋友簡略介紹關於阿朗壹古道的資料，甚至讓他們練習小小模擬辯論賽。而「以阿朗壹為起點、都蘭豐年祭為終點」的設計，也帶給這趟「手獵飛行‧雙東之旅」別具風味的內涵。

表定五點半清醒，然而，幾乎是五點剛過，睡在大通舖的人們就漸漸被彼此的腳步聲喚醒了。旭海村的霧氣溼厚，晾在窗架上的衣物一夜沒乾，原本統一要穿的小綠衣，就變成帶在身上，伺機在古道上「曬乾」。

導覽大哥在古道入口等我們，我們分成兩大組，一前一後、一快一慢。從旭海派出所走進阿朗壹，先走在泥地上，導覽大哥和我們一一介紹夾道的海岸植物：林投樹、無花果樹、「海鳳梨」等等；接著走下舖滿巨大卵石的海岸，導覽大哥介紹不同種類石頭的功用：有濾水用的麥飯石、磨刀用的、含金屬礦物硬度極高的、非常平坦可以曬衣物的、裝飾用可做藝術品的……。

海灣彷彿是漂流木的墳場，有些人沿路尋找適合做為手杖的飄流木──在這片海灘上，設計師小旗對這些人的style下了評語：「就好像有點混搭，可是又很隨興，也不古典、也不新潮……就、就取名為『鄒風』好了。」然後小旗就指揮海岸上的大家拍了一張「鄒風」代表作。

穿越斷崖下方凹凸不平的海蝕地形，我們拉著繩索爬上觀音鼻。孩子們緊抓繩索，取好間隔，相鄰著緩緩上升：你往前一步、我就再追上一點，偶有踉蹌，或一些加油喊聲，上升觀音鼻很快就結束了。我們在觀音鼻樹林裡的一處空地吃午餐，眺望海面，看見五顏六色的獨木舟，有人說：「是獨木舟環島啊，新聞有報過。」吃飽喝足的年輕人high了起來，對海面上的獨木舟大呼小叫，有人說：來唱個什麼。阿南於是領唱，脫口而出的竟然是布農族古調，結果唱得普普，阿南停了下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怎麼唱到別族的歌去了呢，哈。」此時，從海面上傳了一聲高亢的呼喊：「嘿呀──」孩子們興奮大喊：「哇！竟然也是原住民！」

我問Sontok（第二次參加手獵飛行的都蘭學員）：「為什麼聽到喊聲就知道是原住民呢？」
Sontok說：「就每個地方都有不同的習慣，不過都是那種聽起來……」我及答：「高亢fu嗎？」
Sontok說：「Ya，對，高亢fu。如果距離很遠，就只能高亢了。」

滑下觀音鼻是最漫長的，依然是一前一後地緊抓繩索，但七十度陡坡底下，一覽無遺的海岸令人畏怖，孩子們的喊聲也變得驚呼連連了。第一隊速度較快，一溜煙滑到地面，在卵石上攤平小綠石，東台灣的烈日立刻將水分蒸發；第二隊的阿偉後來說：往下的時候，看見最明顯的，就是海岸上一點一點的淺綠色。

晚上，我們借宿在安朔國小。心理師帶著隊輔與學員們回顧這趟古道之旅，並且引導我們在小隊中彼此分享，我的隊友們說：「當我很害怕的時候，有你們在我的身邊，你們好棒。」有人說：「我做到了，我成功了，我完成了這件事。」而我想起：去年的第二屆手獵飛行結束後，我曾經試攀阿朗壹，感覺風景壯麗，山海遼闊，當時就覺得，如果有朝一日，能和手獵飛行的隊伍一起進出古道，會是很美的一次經驗。有些地方我們都一個人去過，也對一景一物有過深刻的感受，但是，如果有一天和伙伴一起站在那裡，得到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沿路上看著隊友們玩耍、喧嘩、脫序演出、大驚小怪，而我們隊輔除了聊天，頂多叮嚀一些「小心」、「加油」、「垃圾要帶走」的無聊話語，即使如此，不知為何，還是很感動。

凌晨四點半，我們張開眼睛，喚醒身邊的伙伴，雖然睡意揮之不去，但清醒了就起身整裝。把行李一一搬到巿政府門口，鄒族長老等著為大家祈福，有一些小朋友的家人也來道別，阿南的家人開卡車來幫我們運貨，祈福結束以後。六點整，我們走上遊覽車，告別嘉義巿。

中午抵達屏東縣東源村，午餐後開始下雨，東源村的排灣族導覽朋友看了看窗外大雨，豪爽地說：「趁雨還沒停，我們快出發吧！」大家認命地穿上雨衣、換上拖鞋，走進時晴時雨的變幻天候中。

排灣朋友先帶我們到一處叫「水上草原」的地方，那邊是一大塊的溼地，卻因為草長得十分茂密，人可以行走在草原上──當然，隨時都有下陷的危機。一開始大家還小心翼翼地尋找堅實的土地，最後，在追逐、奔跑、仆倒、翻滾的戲碼全數上演以後，每個人都狼狽不堪，不斷把其他人也拉進泥濘之中。

好不容易離開草原，我們衣物溼透，在大雨中穿著雨衣，步行約兩公里到「哭泣湖」，導覽朋友以排灣族特有的幽默，為我們解說該地生態景觀。此時，因為下了一整天的雨，後勤人員為小朋友的體力感到憂心，於是先行回到起點整理場地、準備熱茶，希望能帶給小朋友一些暖意。

下午四點半，我們從東源出發，連續走了九公里的路，沿縣道199甲到達了旭海村旭海國小。當初決定在旭海國小過夜，主要是這裡緊臨旭海溫泉，大伙兒可以在溫泉盥洗。我們抵達旭海國小時已經又餓又累，幸運的是，下午的九公里全程沒有下雨，今天雖然行程簡單，由於幾乎全程下雨之故，體力流失不少。因此砍掉了一兩個晚上的討論，為的是希望孩子們能夠準時在九點上床休息。

不料，孩子們洗澡、洗衣、躺平入睡之後。志工老師發現：旭海國小竟然全區停水，為了民生問題，又耗費不少精力，最後每個人各顯神通，陸續入睡時，幾乎都臨近午夜了。果然，真正的考驗是生活技能，徒步旅行的本身雖然耗體力，但「手獵飛行」之旅真正的關鍵，其實是在晚上的民生行程是否能運作順暢！

現在，在雨聲、蛙聲中，志工們終於也紛紛入睡，漫長的一天終於結束了，考驗還很長，希望明天風雨無阻，一切順利！

7月4日，倒數最後一天。隊輔們聚在一起，心理師引導我們沉澱、思考、整理即將出發的心情。今年，長期合作的心理師決定全程參加，和我們一起同行──像這樣的友情參與，總是帶給我們很大的鼓勵：原本陌生的人，因為公務上的合作，彼此認識了一點點，然後，藉由「手獵飛行」，得到深入相處的機會，成為伙伴、成為朋友。三年來的「手獵飛行」，都因為各式各樣的幫忙，才得以順利出發；每一個默默幫助我們的人，也許，在某一天、某個機會，都有可能彼此認識，建立情誼。感謝你們。

晚上，全員集合在旋風小教室，逐一發配地圖、臂章……等等，然後，孩子們拿起斗笠，沿著吳鳳南路走回團本部，隊輔長阿南指揮大家洗澡、洗衣、整理行李、躺平睡覺。明天，鄒族長老將在日出之前為大家祈福，然後我們將繞過南台灣，抵達起點屏東東源村。孩子們躺平以後，我們也著手清點自己的行李，期待出發的同時也有些忐忑不安，想起過去兩年疲憊的經驗，對旅途的操勞感到有一些些害怕，但是，無論如何，再過幾個小時，一切即將開始，在踏實一步一步走向前方的同時，我想我將會明白：「手獵飛行」第三年帶給我的意義。

昨夜，7月2日星期二，20名鄒族小朋友離開阿里山，集合到夢想之鄒志工團團本部。輪流盥洗、洗衣，並排躺在團本部的地板上，翻動、流汗、在電風扇的嗡嗡聲中漸漸地睡著。早上問他們是否睡好，他們都說整夜被熱醒好幾次，語帶無奈，但是沒有抱怨。

7月3日開始是第三屆「手獵飛行」全體行前訓──7月5日出發，以阿朗壹古道為起點、都蘭豐年祭為終點，包括三天的打工換宿，為期十一天的徒步之旅，是今天夏天必經的歷練──第三屆手獵飛行──「為夢想走」。